编者按:
前不久,由天津市文化遗产保护中心编著、刘健主编的《蓟州多宝佛塔考古报告》由科学出版社出版发行。著名考古学家陈雍先生欣然为该书作序《天津第一部佛教考古报告》,分析了报告组织与研究考古材料的方法,并运用认知考古学对佛塔装藏进行了富有前瞻性的研究。序文8千多字,本身就是一篇颇具创新性的学术论文。现经陈雍先生同意,略做删节后刊载如下,以飨读者。
蓟州多宝佛塔又称少林寺塔,位于天津市蓟州区西北12千米的盘山东麓腹心的龙首山上。2017年10月,多宝佛塔维修中,八层密檐间南向佛龛的封砖脱落,发现佛塔装藏的文物。11月,抢救性考古清理与文物保护工作开展。
蓟州多宝佛塔抢救性考古清理
蓟州多宝佛塔出土文物现场保护
蓟州多宝佛塔出土文物保护修复
2020年,天津市文化遗产保护中心与中国文化遗产研究院联合实施“多宝佛塔出土文物抢救性保护修复项目”。
2023年3月,文物入藏元明清天妃宫遗址博物馆。资料整理与报告编写工作同步展开。9月,《灵光独耀——蓟州多宝佛塔出土文物保护成果展》开展。天津市文化遗产保护中心为配合此展览,推出了四场面对公众的专题讲座。
如今,《蓟州多宝佛塔考古报告》出版。再现了完整的考古工作过程,贯彻了“保护为主,抢救第一”的工作宗旨,诠释了考古发掘、文物保护、展示利用、阐释价值的文化遗产保护工作全流程。
蓟州多宝佛塔资料整理
作为天津佛教考古的第一部报告,《蓟州多宝佛塔考古报告》为以后的天津佛教考古研究工作开辟了道路。报告在组织与研究考古材料上的一些方法可资学习借鉴。
蓟州多宝佛塔远眺
蓟州多宝佛南侧立面
蓟州多宝佛塔装藏是北少林寺僧人施行装藏行为的结果,佛塔装藏为什么这样安放,僧人们想要表达怎样想法,认知考古学研究可以通过情境中的文物,揭示出当年僧人的思想与行为。认知考古学研究有两个重要内容,一是实证依据,另一是认知图。
第三层南龛内纵向排列绿度母像、观音菩萨像、释迦牟尼像。其他三面佛龛没有发现遗物。第四层南龛内纵向排列灵宝天尊像、药师佛像。西龛内横向排列真武大帝像(按,此造像脚下没有蛇龟,且放在西方,疑非真武大帝,或为护法神像)、阿弥陀佛像、日光菩萨法器(按,以法器象征日光菩萨)。北龛未发现文物迹象。东龛是释迦牟尼佛像。第五层南龛为观音像,北龛为文殊菩萨像,东龛为观音菩萨像。第五层的三尊菩萨像平列,与第十一层相似,只有菩萨(或弟子)像,没有佛像。从第五层开始出现铜钱的现象也应注意,第五层起到佛塔装藏内容分节的作用。把第三层、第四层、第五层的装藏结合起来分析,就能看出装藏所具有的叙事功能。第五层仿佛说下面是过去的事情,那么,过去又发生了什么事情?第三层以古老的佛教造像组合说明盘山法兴寺佛教起源,第四层以佛教与道教造像的位置关系体现元初的佛道之争。
第三层南面佛龛内出土造像
金末元初的法兴寺,因全真教兴盛被道士侵占,改名栖云观,佛塔遭到毁坏。蒙古宪宗五年(1255年)、八年(1258年),僧道两次大辩论,道士惨败,栖云观复名法兴寺,而后改为北少林寺。《大元至元辨伪录》卷三有这样一段记载:“那摩大师少林长老奏来:先生(按,即道士)毁坏了释迦牟尼佛底(按,今作的)经教,做出假经来有。毁坏了释迦牟尼佛底(的)圣像,塑著老君来有。把释迦牟尼佛塑在老君下面坐有。”多宝佛塔第四层佛龛里的道教造像在前、佛教造像居后,与《大元至元辨伪录》“释迦牟尼佛塑在老君下面坐有”是一样的,历史文本活化了考古情境。
蓟州多宝佛塔第三层佛龛造像与第四层佛龛造像组成一节内容,讲述了金元时期盘山法兴寺佛教发端与佛道辩争的故事。
第四层南面佛龛出土灵宝天尊坐像
第六层四面佛龛各有一尊造像。南龛为释迦牟尼像,右手施触地印,左手施禅定印,结跏趺坐于仰覆莲台上。西龛为观音菩萨像。北龛为观音菩萨像。东龛为释迦牟尼像,右手施说法印,左手施禅定印,结跏趺坐于仰覆莲台座上。这层南龛释迦牟尼佛与东龛释迦牟尼佛构不成对应关系而没有意义。根据佛教文献与北魏以来金铜佛造像,这两尊佛像应当是释迦牟尼佛与多宝佛,象征现在与过去。
第六层南面、东面佛龛出土释迦摩尼坐像
第七层南龛出土释迦牟尼佛像,西龛出土阿弥陀佛像,北龛出土阿弥陀佛像,东龛出土地藏菩萨像。这层的四面佛龛造像构不成对应关系,疑原报告定名有误。释迦牟尼佛(象征中央)、阿弥陀佛(象征西方)、药师佛(象征东方)为佛教文化里的三方佛。蓟州多宝佛塔第四层出有三方佛像,第七层北龛造像应为药师佛像。东龛地藏菩萨适为北龛药师佛的胁侍菩萨。
第六层南面、东面佛龛出土释迦摩尼坐像
第七层南龛出土释迦牟尼佛像,西龛出土阿弥陀佛像,北龛出土阿弥陀佛像,东龛出土地藏菩萨像。这层的四面佛龛造像构不成对应关系,疑原报告定名有误。释迦牟尼佛(象征中央)、阿弥陀佛(象征西方)、药师佛(象征东方)为佛教文化里的三方佛。蓟州多宝佛塔第四层出有三方佛像,第七层北龛造像应为药师佛像。东龛地藏菩萨适为北龛药师佛的胁侍菩萨。
第八层南面佛龛出土九龙浴太子立像
第九层南龛出土释迦牟尼像,西龛出土文殊菩萨像,北龛出土木塔模型,塔内置阿弥陀佛像(擦擦),东龛出土观音菩萨像。这层南龛造像与北龛造像构成对应关系,文殊菩萨为释迦牟尼佛的胁侍菩萨。北龛造像与东龛造像构成对应关系,观音菩萨为阿弥陀佛的胁侍菩萨。
第九层西面佛龛内出土文殊菩萨坐狮像
第十层南龛出土释迦牟尼像,西龛出土阿弥陀佛像,北龛出土木塔模型,塔内置释迦牟尼佛像(擦擦),东龛出土阿弥陀佛像。这层造像分为两组:南龛释迦牟尼佛像与西龛阿弥陀佛像,北龛释迦牟尼佛与东龛阿弥陀佛像。考虑到多宝佛塔第八层(中轴线)上面五层与下面五层的对应关系,第十层的内容应与第六层的内容对应,第十层造像组合很可能也是《见宝塔品》释迦、多宝二佛,象征现在与过去。蓟州多宝佛塔第九层、第十层的造像组合与第六层、第七层的造像组合构成对应关系,同样体现了佛教哲学思想。
第十层北面佛龛内出土覆钵式佛塔模型
第十一层南面出土观音菩萨像,西龛出土观音菩萨像,北龛没有造像,东龛出土弟子阿难像。第十一层没有佛像,为二菩萨一弟子像(按,弟子与菩萨的地位相当),此层也是用以划分内容段落。第十二层南龛出土三尊造型相同的阿弥陀佛像,两尊在前,一尊在后。西龛出土三尊白瓷造像,两尊达摩像在前,观音菩萨像在后。北龛没有发现遗物。东龛出土宝生佛像。
第十二层西面佛龛出土水月观音菩萨坐像、达摩坐像组合
这层南龛的三尊阿弥陀佛像明显具有汉传佛教艺术风格。西龛的达摩像、观音像均为福建德化窑白瓷产品,达摩祖师为佛教禅宗创始人。东龛出土宝生佛像为藏传密宗金刚界五方佛之一。第十二层汉传佛教造像、禅宗造像与藏传佛教密宗造像平列在同一个层位上,形象体现出汉传佛教与藏传佛教的融合。
第十二层南面佛龛出土鎏金铜阿弥陀佛坐像组合
第十三层南龛出土木质佛龛和鎏金铜覆钵式塔模型,龛内供奉铜坐像一尊,螺发,着袒右肩式袈裟,结跏趺坐,形象较模糊。西龛出土何仙姑像,北龛出土日光菩萨像,东龛出土太子像。
经观察实物,南龛佛塔模型龛内似为释迦牟尼像。这层造像可以分为两组:一组是释迦牟尼佛与悉达多太子,象征现在与过去,用悉达多太子(释迦牟尼诞生)昭示一个新时代的开始,同时又与第三层东龛释迦牟尼佛像遥相呼应。另一组是道教何仙姑与佛教日光菩萨,二造像平列于同一层互不相扰,与第四层的逼仄形成鲜明对比,充分体现出佛道共生,和谐相处。蓟州多宝佛塔用造像讲述历史故事与弘扬佛法,以可视化的方式连接信仰与实践,让信众能够更加容易理解与记忆佛教教义和传统,同时也有助于佛教宇宙观和价值观的传播。蓟州多宝佛塔这种形式与内容的装藏,在中国考古上第一次发现,非常难得,弥足珍贵。
第十三层北面佛龛内出土日光菩萨立像
通过考古手段和方法,在考古情境中获得以物叙事的考古遗存及现象,揭示出元明清多元一体背景下,佛教与道教从争斗到共生的历史事实。多宝佛塔出土文物组合与分布,映射出明清时期僧人俗讲与元代杂剧、明清章回小说杂糅的俗文学,使我们对中国北方地区明清时期民间文化有了新的认识。
第十三层南面佛龛出土木质佛龛、鎏金铜覆钵式塔模型、经书函页组合
概括前述,多宝佛塔第三层是北少林寺故事开头,第四层是故事发展,第五层至第十一层是弘扬佛法,第十二层是故事高潮,第十三层是故事结尾。当我们把佛塔造像组合、内容、象征、分节等归纳在一起,就能够明显看出来,佛龛里造像摆放的目的非常明确,是按照事先设计好的“脚本”摆放的。这个“脚本”隐藏在主持装藏僧人头脑里,这就是认知考古学上的认知图。
第七层北面佛龛造像装藏的汉藏文丝织品,第四南面佛龛造像装藏的纸券
第十一层南面佛龛造像装藏的纸质经卷
蓟州多宝佛塔通过考古手段和方法,在考古情境中获得以物叙事的考古遗存及现象,揭示出元明清多元一体背景下,佛教与道教从争斗到共生的历史事实。多宝佛塔出土文物组合与分布,映射出明清时期僧人俗讲与元代杂剧、明清章回小说杂糅的俗文学,使我们对中国北方地区明清时期民间文化有了新的认识。
蓟州多宝佛塔出土文物保护成果展
蓟州多宝佛塔集西域、东土,藏传、汉传佛教造像与道教造像于一体,生动反映出中国北方地区明清时期多元文化融合与共生。佛塔出土文物实证了中华文明的统一性和包容性,使我们进一步加深对中华优秀传统文化的深厚历史底蕴,以及思想道德精华的认识与理解。
——摘自陈雍《天津第一部佛教考古报告》,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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